第七十一章
一天后,宝珠公主府。
姜萝在四天前收到陆观潮递来的密函,得知赵嬷嬷一家人都落得他手中。他想要利用姜萝的女官,博得姜敏的信赖,刺探入大皇子的阵营,为姜萝博一线生机。
姜萝不明白,她讥讽地笑:“你若涉足夺嫡之争,便是把家人也拉下水。你当大皇子心慈手软,往后发现你是叛徒,还会放过你吗?”
陆观潮抿了一口茶,那双桃花眼里难得有了笑意,他以为姜萝在担心他。
于是,他说:“我是为了殿下才入局,如此一来,我的身家性命都掌控在你的手上。殿下有了我‘叛徒’的软肋,用起我也放心一些。毕竟,我还不想死,也盼着殿下,一定要赢。”
姜萝从来不知道,陆观潮原来也有愿意为她牺牲的时候。
她不解,并感到厌烦。
她问:“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陆观潮放下茶盏,他身上的戾气终于消散了一些,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从前和姜萝在一起的日子。
他受过她的偏袒与恩惠,他伤她很深。
思来想去,夜不能寐。
陆观潮开口:“阿萝,我想向你赎罪。”
姜萝仍是冰冷:“我不会感激你的。”
“我知道,但你不会和利益过不去。有我为你通风报信,你们的赢面会大上很多。”
姜萝不语。
她不会轻易信任陆观潮,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骗局。
但她亲眼看到赵嬷嬷和妹妹团聚,也按照陆观潮所说的,在赵嬷嬷衣里塞了掺血的朱砂水,甚至给她服下假死的药丸,就为了防止姜敏验身。
这一关平安无事过去了,她也能放赵嬷嬷逃离宫闱旋涡,由明月堂的暗卫护着躲到外地,颐养天年。
陆观潮的确将把柄给了她,还帮她卸下了一重心防。他没道理骗她,不然陆观潮开罪姜涛和姜敏,只会死得更难看。
姜萝知道陆观潮是全然的善意,这一点才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姜萝实话实说:“我有点……看不懂你了。”
陆观潮起身,走向姜萝。
见高大的男人缓步走来,姜萝双拳紧攥,不由退后半步:“你……想做什么?”
她还是怕他。
陆观潮叹息。
随后,他在距离姜萝还有一丈远,撩起菊蕾白衣袍,毅然下跪。
陆观潮迎着风雪,道:“陆某今后,唯殿下马首是瞻。只要你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能好好利用我就行了。”
姜萝缄默。
她望着眼前的陆观潮,自嘲地想:若是上一世,陆观潮能一心一意站在她这边,或许她也不会过得如此凄凉。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接纳陆观潮。
姜萝只是摸向袖子里深藏的一柄宝石匕首。
她为了防范陆观潮,特地藏在袖中的利刃。
噌的一声,她抽刀,直接刺向陆观潮胸口。
血光四溅,落梅点点,雪地里一片刺目的红。
陆观潮难以置信地伸手,接住那一滴滴落下的血。他凄怆地低下头,喃喃:“阿萝……”
姜萝漠然:“这一刀,还你当初掐我脖子险些害我窒息的那次。”
陆观潮听懂了,他心疼的同时,又生出了隐秘的欢喜。
恩怨两偿,他终于能留下……为姜萝效力了。
姜萝走向陆观潮,微微屈膝,以海珠绣鞋的尖尖擡起郎君的下颚。皇女居高临下睥着他:“好了,陆观潮。只要你能活下来,你就有资格……被我利用了。”
“是,臣多谢殿下恩典。”陆观潮踉跄站起身,他捂住胸口的伤,忍住疼痛。他拒绝侍女们要给他疗伤包扎的好意,一心要回府。
陆观潮想活下来,他开始期盼明日了。
陆观潮一步步走出公主府,登上马车。车夫很快驶向陆府,在陆观潮失血过多昏迷之前,已有大夫来为他看病、治伤。
于昏睡间,他不由想到上一世苏流风杀他时,说的话。
苏流风说,姜萝很怕疼。
确实,一刀刺入身体,痛楚几乎难以忍受。
她竟承受身心两伤,在绝望中,慢慢没了气息。
陆观潮终于有了一丝心,他终于意识到,他欠了姜萝多少。
姜萝目送陆观潮离去,她转身,目光却正和屋檐下站立许久的苏流风对上。
小姑娘莫名有点做贼心虚,她一改漠然的神态,小心问:“夫君,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他不会误会吧?
姜萝只是想着,多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为何不用呢?有便宜不占是蠢蛋。
苏流风猜出姜萝的心思,他不免失笑:“我在阿萝心里,是如此心胸狭隘的人吗?”
姜萝听他话里含着忍俊不禁,胆子一下子变大了。
她跑上前,抱住苏流风的手臂撼了撼,昧着良心夸赞:“当然不是了,夫君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胸襟宽广,莫说我在外和别的公子谈天了,就是往内室里再招十个八个面首男宠,夫君看了也不会怒,反倒夸我体恤你伺候公主劳累,特地派了人来为您分担。”
姜萝说的话越来越不着调,渐渐歪曲到其他意思上,苏流风听得直摇头:“真是胡说八道。”
“嘿嘿,横竖夫君也不会生我的气。”姜萝忽然感到脚趾头一冰,呶呶嘴,“都怪陆观潮,非要跪在雪里!为了给他一刀,我鞋袜都湿了,脚冰得厉害。”
“我去给你拿一双鞋袜来换?”
“一来一回多麻烦啊?不如这样……”姜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笑得眉眼弯弯,“夫君抱抱我,好不好?你抱我回内室,岂不是更快?”
苏流风是个小心慎重的人,便是姜萝给了他胆子,他也捧着十二分小心,不敢唐突。
逗弄苏流风可太好玩了,姜萝又一跺脚:“夫君快点。”
驸马拿她没办法,只能躬下身,飞燕草蓝衫袍落地,出锋狐毛斗篷也滚了雪边,苏流风打横抱起姜萝,揭开的斗篷盖在姜萝身上。
他就这样,抱着他此生的思与念,一步步往庭院深处的屋舍走去。
姜萝搂住了苏流风的脖颈,贪恋地嗅了下他身上传来的清冽山桃花香。
姜萝闭眼,埋首于苏流风的肩上,魇语一般说起:“先生脾气太好了,所以才会天天被我欺负。”
她紧挨着苏流风,近乎本能趋近他,贴在苏流风裸.露.在外的白净长颈上,她似乎还能感受到苏流风上下滚动的喉结,桃核儿大小,很招眼,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苏流风被小姑娘灼灼的目光瞧得耳根生热,他不由劝她:“不要看。”
“为什么?”
苏流风叹了一口气:“我会不自在。”
“夫君不自在了,就会把我丢到雪里吗?”
“不会。”
“既如此,你不自在与我何干呢?我自在就好了。”姜萝洋洋得意,将苏流风抱得更紧了。她紧紧贴着郎君,独属美丽少女的馨香自衣襟里漫出,一蓬蓬热气,熏得人头晕眼花。
苏流风脑仁胀痛,只觉得怀里抱着一个滚烫的烫手山芋。但他丢不开,也舍不下,甚至私心作祟,想要今夜的路长点,再长一点。
他失败了,他承认了,他是喜欢……和姜萝亲近的。
他也有男人的私心。
姜萝擡眸,望着苏流风。
一时间,郎君的步履也停下来了。
像是上天感应,他们忽然视线胶着在一块儿,静静对视了很久。
雪地很亮,天也很亮。
姜萝像是终于抓散了眼前的一团雾,忽然看清了苏流风的脸。雪睫凤眼,如梨树绽雪,郎艳独绝。
姜萝不由感慨,先生长得真好看。
她待他从来都是敬重、偏爱,甚至企图私有。
她仿佛明白了自己为何要起这些狭隘的欲.念。
或许她也是滚滚红尘里的一员,满腔私心。
姜萝不由碰上苏流风线条凛冽的侧脸,她被苏流风牵引,小心仰起身。思绪混沌了,心也迷乱了。姜萝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是被蛊惑了,只想赔罪。
直到少女柔软的樱唇,触上了苏流风的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下,脑袋嗡鸣一声。
梦醒了。姜萝迅速逃离,埋入厚厚的斗篷里。
她不敢吭声,战栗得厉害,连呼吸都刻意放慢。
姜萝完了,她惨了,恨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
一定会被苏流风讨厌的!
然而、然而。
郎君只是凤眸变得温柔,于暗处,薄唇一抿,嘴角不由轻轻一扬。
苏流风,没有不喜。
姜萝就这么仍由斗篷闷头,一路被男人抱回了寝室。
衣角掀开一片,漏进了光,她忙伸手去压,慌里慌张地说:“先生别掀开。”
苏流风哭笑不得:“不热吗?”
“不热,把我放床上就好了。”顿了顿,姜萝急中生智,想了个支开他的借口,“再喊赵嬷嬷来,她明日就得离开了。”
苏流风会意,姜萝和赵嬷嬷感情深,离别之前肯定要说几句体己话。
于是,郎君贴心地道:“那我今晚睡厢房,让赵嬷嬷陪陪你吧。”
听到这话,姜萝不由笑出了声:“夫君真是善解人意。”
苏流风心情好,难得也开了一句玩笑:“为夫一贯如此。”
多余的话没有再说,姜萝也不想把先前冲动的吻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讲。不过听苏流风声音带笑,他应该是不讨厌的。
不讨厌她……那会是喜欢吗?
姜萝仰头的时候,刻意给他留了时间躲的。
但他没有,先生明明没有阻止。
等门阖上,苏流风完全离开了。
姜萝又觉得有一股难言的丧气劲儿,万一他只是怕丢开姜萝,会让她受冻呢?
苏流风对她的“爱护”是大于“爱”的,她暂时还不想自取其辱。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