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罗知府听到这些刁民一直称颂姜萝等人,心都在滴血。
一群不识好歹的愚民,全然不记得他这个府官的好。要是这笔钱由他来送到每一个灾民手里,那不就是他的功绩了吗?竟让姜萝抢了先。
不过转念一想,要不是那条蠢蛇挖进他的院子,罗田又怎舍得散尽家财救济灾民?
头疼死了。
他懊丧地歪在回府的轿子里,麾下的柳通判早早从官宅眼线唐林的口中得知深夜发生的一应事。
轿子刚落地,柳通判便躬身上前,搀罗田的手,恳切道:“大人!”
罗田忙得焦头烂额,不耐烦听柳通判的话,一把抽回了手,“得了,今日咱们不议这个,散了散了。本官头风犯了,要躺躺。”
“哎哟我的罗大人,眼下哪里是能歪的时候!火都烧到屁股毛了,您还想歇着啊?”
罗田眼一瞪:“嗳,你这嘴,能不能说点好的。”
“下官嘴臭,该打该打。”柳通判假模假式赏赐自个儿几记耳光,又追上去,“罗大人,你等等!下官还有话说。”
待进了家府,罗田脸上的皮肉松耷耷地落下,沉着面,说:“我那一院子的家财,全没了。都是那对姐弟刁钻,再加上个大理寺的傻子,得嘞,活宝凑一队。唉,别提了,让我缓缓,心脏实在受不了。”
罗田歪到堂屋的炕上闭目养神,他是苦出身,从小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那一张炕床。如今当了官也没忘本,不管天燥天凉,炕都要备上,他受磋磨了、心烦了,侧着身子就歪上去,身心舒畅,比喝药还好使。
罗田抿了一口茶,犹嫌不够,又闭眼摸了一块胡桃云片的茶食入口嚼巴。
柳通判既是罗田的下属又是他的门客,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他也不惯他,上前坐近了,“罗大人,迫在眉睫的还不是你这一桩散财的事。”
“这桩事还不够大啊?我命都去了半条。”罗田恼怒地翻身,越想越火大,“她这不是故意在本官头上拉屎撒尿吗?区区一个皇女,竟也敢插手朝堂事,反了她!”
“您忘了?先前内阁传出的消息,大皇子和四皇子各自领了差事,放地方磨炼,谁都不知道哪个会成储君。您今日的名声够坏了,要是四皇子日后登基,您还能落个好?”
柳通判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罗田的冷汗一下子被吓出来了。
他立马翻身坐起,手指不住发颤。
是了,柳通判说的不错。今日藏钱一事东窗事发,在四皇子姜河眼里,他就是个佞臣啊……
每一代君主登位,不都是拿手下人见见血,杀鸡儆猴。
贪官污吏往后能有个什么好下场?满门抄斩。
他罗田,榜上有名。
四皇子可不能成为皇太子啊。
“糟了。”罗田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他不住拿眼睛去觑柳通判,“依你之见,本官该如何躲过此劫?”
柳通判道:“没了四皇子,咱们不是还有大皇子能押宝么?那可是中宫李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你是要本官去投奔大皇子?”罗田眉头拧起来,“我不过一个地方小官,有什么地方能值得大皇子青睐有加的?”
“罗大人扮蠢了不是?”柳通判意味深长地笑,“和大皇子夺嫡的四皇子,不就在咱们辖区内待着吗?能助新君登顶,岂不是天大的功绩?”
罗田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吓得腿软:“要是被人知道……”
“富贵险中求呐!”
“你容我再想想。”罗田摸了两颗糖霜梅子干放掌心里盘,“要办这事儿,也得找机会吧?你看那宝珠公主一个妇人的聒噪性子,到处多管闲事,她一来,苏流风也要跟来。我和你说,大理寺官的眼睛就是尖,咱们哪有机会部署……”
除非把姜萝支开,让她少插手官场事。
柳通判一笑:“罗大人,下官听说过一事。”
“哦?”
“宝珠公主之所以点了苏流风为驸马,实则是瞧中了他的皮相。天底下的女子,哪个不爱俊逸出尘的公子?倘若大人为殿下举荐几名得人意的郎君,吹一吹枕边风,殿下忙着逍遥快活,又怎么有心思顾得上别的琐事?”
罗田笑了,指尖点着柳通判的面门:“聪明啊!要是三公主没把心思放在地方政务上,那咱们就能松一口气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还能让苏御史后宅里起火,他自顾不暇,又怎会有心情盯着咱们于官场上的失事罪过。”
“啧啧,快去快去,挑些俊的后生,早点把这事儿给本官办妥当了!”
“嗳,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柳通判同罗田告辞,一拉开门板,唐林险些跌进来。唐林被姜萝收买,已经是公主的人,本想着回来传点无关紧要的消息笼络罗知府,顺道带点有用的消息回去禀报姜萝,哪里知道这些官员做事太稳妥,私下谈话隔着一扇门,他怕影子照在挡风纸上,半天不敢靠近。
唐林心里咯噔一声,机敏地道:“柳大人,小人今夜就要回官宅里头伺候那几位京中贵主了,您可有要事吩咐?”
柳通判借着烛光打量唐林,终于想起他是谁了,这人是罗田安排在官宅里的线人。
柳通判:“罗大人有吩咐,去寻一些俊美郎君安排进官宅里,贴身服侍宝珠公主。贵人们初来乍到,咱们礼数不能落下,要让殿下们吃好喝好,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
“去吧,钱财从罗府公中支账便是。”
“小人遵命。”
唐林没想到他们在堂屋里憋了半天,就想出一个“以色事人”的馊主意。
这不是要撬苏流风墙角么?唐林头皮发麻。
他听说大理寺官都很擅长刑审,他应该不会被凌迟处死吧?
可唐林“抗旨不遵”,罗田很快会发现他的叛心,到时候不但开罪了姜萝,还不能继续为她跑腿了……两头都是死,唐林选择缓刑。
咳咳,不知公主殿下是喜欢经验丰富的面首,还是技巧青涩的男宠?
赈灾银并不是拿到手后,按门户几口人等量发放就好了。直接给银子,如果遇上体弱多病的老人家,保不准银钱还没焐热,半道上就让人抢了。
于是,姜河和苏流风包揽了分银的事,他们要挨家挨户去打听、考察,再把那些财宝兑成金银或铜板,买几百石米油盐以及一些砖料、土料,雇工人帮一些贫户修缮家宅,甚至安排各地县官筑造河堤。完工后,苏流风还要逐一跑去验收成果,以免官吏们贪墨赈灾银。
这些事情太琐碎了,姜萝体力不济,跟着到处跑肯定吃不消,她也实在帮不上忙。
既然如此,姜萝选择留在风调雨顺的金鼎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她大开了县城的门,允许附近州府缺衣少粮的灾民来粥棚里填饱肚子。还为那些擅女红纺织的妇人包下了绣坊的活计,一点点给他们安排营生。
姜萝几乎有半个月没见到苏流风,白天忙累了,夜里回宅子倒头就睡。
今夜,她刚回府上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姜萝环顾四周,发现府上不知何时多了那么多人。
诡异的是,干州雨多,夜里还挺冷的。
这些下人竟穿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袍就跑出来侍弄花草,甚至还为她烹起了茶汤。
一见姜萝回园子,各个擡起了头。唔,一水儿的美男子。
有弱柳扶风的小家碧玉款,也有剑眉星目的江湖侠士款,虽说没一个郎君能及得上苏流风的美貌,但见不到驸马爷的时候,当个怡情的替身,倒也不错。
何、何等的酒池肉林!
姜萝呆若木鸡。
唐林垂眉敛目,一副大内总管的宦官姿态踱来,“殿下,您看,有没有合您胃口的孩子?都是不懂事的小子,小人特地找来伺候您的,哪处不好,您和小人说,小人帮您管教,保管满意!”
姜萝沉默了一瞬:“唐林,你真的不考虑入宫吗?内廷不能缺少你这样的人才。”
唐林一抖,腰压得更低,“不了不了,小人觉得……那二两肉还是很紧要的。”
姜萝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怪新鲜。
她问:“左边的那个小郎君,你会什么?”
柔弱郎君娇声:“回殿下的话,草民擅吹箫。”
“你呢?”
“殿下,草民擅推拿。”
“还有你。”
“殿下,草民和戏班子学过几句曲。”
姜萝拍手:“不错不错,给本公主都演一个,能逗我一笑,有赏。”
她刚打算体会一下风流皇女的快乐,却见面前一排原本摩拳擦掌打算各显神通的俊美郎君,各个抖得跟鸡崽子似的。
嗯?
怎么他们全望着她身后?总不会是闹鬼吧?
没等姜萝回头,她的耳畔,适时响起一道清冷如松上雪的声音——
“殿下,近日很寂寞吗?”
是苏流风的声音。
先生难得肃穆,语气里带一点冷意,是寻常不曾见过的严厉。
姜萝大有一种“捉.奸在床”的窘迫。
她僵直着背,一点一点挪过身子,笑颜如花,“驸、驸马,好巧啊。”
苏流风也报之一笑:“殿下,巧遇,有几日不见了。”
确实,自从苏流风开始忙赈灾的事,两人异地分居,已经有好多天没在一起踏踏实实吃顿饭了。
他很想念姜萝,可是妹妹似乎担心他分神,没有给他寄家书。
苏流风想,或许是姜萝为了操办粥棚,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出闲暇。
他早早处理好手上的事,回府一趟探亲。怎料到,他反倒还打扰了妹妹的雅兴。
阿萝一点都不寂寞。
苏流风知道,他和她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她没必要为了他约束自己。
只是,苏流风口口声声不会和姜萝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可他看到姜萝对旁的郎君笑,苏流风也没自己口中那般满不在乎。
口是心非。
姜萝有了苏流风,立马舍下那一群莺莺燕燕。
她知道,先生的面子是要维护的,总不能让人以为苏流风失去了皇女的宠爱。
姜萝连忙表忠心:“夫君,我心里只你一个。”
一句话让苏流风的耳朵变热了。他止不住微扬唇角,却又觉得这份欣喜来得很不合时宜。
郎君偏头,勉强压制上翘的唇,低声道:“我没有生气。”
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姜萝将信将疑:“是吗?”
“嗯。”
“那我要是让这些人入寝室随身伺候,夫君也不会介意吗?”她只是故意逗逗他。
苏流风想到还有外男和姜萝同榻而眠的画面,沉默了。
他能克制本心,不代表其他人不会生歹念。
他……不愿意。
但苏流风没说。
姜萝是个聪明的姑娘,一见苏流风不语,脸上狡黠的笑怎么都压不住,杏眼里仿佛有星星。
先生也没有他说的那般云淡风轻嘛!
他分明也会拈酸吃醋。
姜萝调侃:“夫君是不是生了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