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底下跪着的村民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吱声。直到姜萝发了火,终于有懂事的人挪动腿。他们压低了花轿,请公主入内。
大家伙儿不傻,梧桐巷路途遥远,他们总不好让皇家人徒步走过去。眼下护送姜萝一程,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作为祭品的那一对姐弟,村民们暂时不敢动他们。众人垂头丧气,再看一眼黑峻峻的龙渊。蛰居大妖的潭水深有千尺,龙影不过瞬息一晃就不见踪迹。
不知到手的鸭子飞了,这一条妖龙会不会大发雷霆。
唉,再来一次水漫干州,大家都要玩完。
花轿内,姜萝一点都不矫情,她怡然自得,享受村民的苦力劳动。这些为非作歹的刁民,若没她压制,今晚又得葬送一条人命,恶人自有恶人磨,就该被她这等刁蛮的公主治一治。
先前走了许久的山路,姜萝腿脚发酸,她累得紧,靠着轿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花轿一路颠颠簸簸,小姑娘才眯了小半个时辰的眼,咣当落了地。
“殿下,刘记冥店到了。”轿外传来苏流风的声音,姜萝这时才记起先生。啊,他不会跟她走了一路吧?那该多累呢。
姜萝很快撩帘出轿子。
女孩家活泼毛躁,动作太快。鞋尖磕鞋背,猛然踩上衣裙,绊住了。
“哎呀!”眼见姜萝要摔倒,一条手臂自她的腰侧横出,隔空阻住了坠势,护住姜萝。
“殿下小心。”苏流风无奈。
姜萝嘿嘿地笑。
她服服帖帖地趴在臂弯上,白净的下颌挨在柔软的袖袍上。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好险!要在百姓面前丢脸了!”
说完,姜萝擡头,对着施以援手的苏流风明媚一笑。
小姑娘娇俏的笑颜晃人的眼睛,任谁都会有一副好心情。偏偏苏流风不是寻常人,他听到姜萝口中的话,拧了下眉头,“阿萝的安危比面子要紧。”
姜萝一愣,又抿出了更深的笑弧。
先生一贯如此啊,好的坏的,只要是阿萝,他全盘接收。
无论她多狼狈,多易碎,于他而言都不打紧。
他只要她平安。
姜萝的心脏也莫名变得很轻,好似冬天一捧雪,被凉风吹一吹就要飘飘然上天。
她轻快地抱住了苏流风的手臂,感受衣袖下逐渐僵硬的臂骨,健硕的肌理愈发明显。
苏流风无措,姜萝却用手掌挟住他,不许郎君挣脱。
“您不要动!”
苏流风果真安静下来。
姜萝笑眯眯地想,原来驸马爷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弱不禁风吗?姜萝又记起从前帮先生上药的夜晚,明明没有烛光,她只能靠月光辨认男人的脊背,可是以指腹触碰,分明比亲眼看到更令人面红耳热。
或许还因为她和苏流风之间有一重不可逾越的禁忌关系,她不敢唐突、冒犯,偏偏在不合适的时间,捅破了这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随之,有什么甜腻的蜜汁漏出来了。
润得人心慌意乱。
唔……今天,苏流风逃不开她的手掌心了。
毕竟姜萝是个任性的皇女。
“夫君、夫君!”她和他说悄悄话。
漂亮的郎君耳根渐次泛红,他无可奈何地应:“臣在。”
姜萝的唇角微微翘起,得逞似地笑:“夫君,你我在外人面前,不该是一对恩爱夫妻吗?”
姜萝惯是天不怕地不怕,能把闺房里亲昵琐事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看似有心,实则无情;可苏流风畏首畏尾,对上姜萝,他连说一句“宠爱”都不敢。
苏流风不怕姜萝误会,反倒怕自己误会。
他对妹妹没有戒心,她是他这样自毁性极强之人的毒.药,一碰就上瘾。
于苏流风而言,姜萝分明是他入世的劫。
他任她为非作歹。
苏流风退无可退,只能低低叹气:“是。”
“既如此……”姜萝踮脚,少女的馨香拢上来,兜住苏流风的脖颈,姜萝故意挑逗他,暧昧道,“我们小两口感情好,行走于坊间姿态亲昵一些,又有什么大错呢?还是说,夫君没有一心为我着想,擎等着百姓们谣传我被夫婿冷落,您盼着我犯错?”
“臣不敢。”
“哼哼,我看驸马分明胆大妄为。”
“……”苏流风恍神间,姜萝已经抱上了他的手臂,“夫君陪我一起入内,卖冥币的铺子鬼气森森,我害怕。”
苏流风这时才懂:“殿下同臣兜圈子说话,其实是怕鬼吗?”
姜萝失了颜面,大声咳嗽:“也不是很怕!”
分明就是害怕。苏流风头疼欲裂,苦笑:“臣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姜萝一双杏眼眨巴眨巴,擎等着他后话。
“无事,快去盘问刘记冥器铺子的掌柜吧,咱们这么大的动静,万一他们做贼心虚全跑了。”
“对!还是夫君聪慧。”姜萝忙不叠拉苏流风往店铺里赶,一下子把方才的暧昧气氛打散。
唯有苏流风一心两用,还品着先前的旖旎——那时的他,还以为天家公主有了真心,开始钟情驸马。
姜萝才跨出两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事,回头对战战兢兢的百姓们道:“谁能帮我抓住刘记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我都赏银五两!”
一听有钱拿,无需姜萝动手,民众们自发闯入铺子逮人了。
姜萝勾唇,她倒要看看,能在嫁衣里动手脚的刘家人,究竟怀了什么样的鬼胎!
有了村民们打先手,姜萝和苏流风进铺子就安全多了。
冥器铺子被火把照亮,到处叠满了烛火、纸扎人、金漆元宝,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单是看上一眼都能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姜萝冷得厉害,不由把苏流风的手臂抱得更紧。
村民们里里外外搜罗,谁知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苏流风瞥了一眼敞开的后门,村民们会意,以为刘家人从后门溜走了,纷纷去追。
等人散了一波,苏流风慢条斯理地道:“他们应该还在铺子里。”
姜萝不解:“驸马何出此言?”
苏流风蹲下身子,指着柜台边上的一道脚印:“今夜有雨,地面仍是湿的。如果刘家人真从后门逃跑了,那么铺子里便不会留下湿漉漉的鞋印。而且这些鞋印,前窄后宽,鞋尖是朝内走的,没有外出的痕迹。或许他们故意打开后门,制造逃跑的假象,我等去追以后,他们才好逃之夭夭。”
“夫君这话在理。”姜萝狭促一笑,“俗话说,嫁夫嫁贤,我还真是寻对了好郎婿。”
苏流风又是耳热:“殿下……何出此言?”
“您声东击西,不就是为了独占功劳吗?这样一来,公主府就不用散财出去了,可不是勤俭持家?”
“阿萝……”苏流风无奈摇头,他自认和官吏们周旋长袖善舞,偏偏对上姜萝,无计可施,任她调戏。
姜萝不敢开玩笑太过,她偷笑:“好啦,我们快找人吧。”
“嗯,跟紧我。”
苏流风信手抄过桌面上镇黄纸的桃木剑,白净腕骨一拧,负于身后。他像个降妖除魔的小道士一般,把姜萝保护在身后,小心翼翼靠近鞋印的去处。
鞋印在靠墙的一块木地板前消失不见。
地底下一定有关窍。
姜萝蹲下身子,敲了敲,果然有空响,木板底下还有地窖。
苏流风破开拦板,取火折子吹出幽微的火光。
把火苗递入地窖,火光不灭,说明里面常有通风,不会让人窒息。
苏流风率先跃下地窖。
原本,他想姜萝留在铺子里,这样也安全一点,哪知小姑娘不听话,夫唱妇随,跟着他义无反顾跳了下来。
“哎哟”一声娇喊。
苏流风受惊,丢下火折子,擡臂去接。
手上一重,姜萝不偏不倚,正中他怀。
温润的郎君心惊肉跳,偏偏姜萝稳稳当当抱住了苏流风,觉得有趣,咯咯直笑。
苏流风幽怨:“小心摔伤。”
“夫君一定会接住我的。”她对苏流风总是十足的信赖。
“不能有下次。”
“知道啦!”
话说到一半,姜萝不肯撒手落地,抻长手,逼迫苏流风弯腰,她要重新捡起那一支滚落在地的火折子。
与此同时,窸窸窣窣的人声响起,诡谲的咒文以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姜萝吓得一动不敢动,苏流风也在静观其变。
“什么动静?”
昏暗中,姜萝和苏流风面面相觑。她忍不住,用烛光去照四周的环境。
接着,姜萝见到了此生看到的最骇人的一幕——
就在距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一对夫妻背对着他们,跪在蒲团上。他们双手合十,一直碎碎念叨“鬼龙王庇佑善男信女”。
而摆在两人面前的,则是一座上了红漆的鸡翅木神龛。
神龛有半尺高,盒壁内供奉一尊木雕蛇形邪神。青鳞黄瞳,舌信子吐出,满嘴獠牙。
借光仔细去瞧,木雕上还沾满了新鲜的血液。
姜萝懂了。
这对夫妻竟然用刀割开了手指,妄图用人血供奉邪灵。
刘家人,疯了!
姜萝输人不输阵,高声嚷嚷:“两位可是刘记铺子的店家?”
若她没有用手勾着苏流风的脖颈,那么“不惧鬼神”的说服力一定更强。
苏流风习惯了姜萝的跳脱,他不开口,任小妹倚仗他,狐假虎威。
听到姜萝的呵斥,那对夫妇的脊背都僵硬了。好半晌,他们缓缓转过身,面色惨白,道:“草民见过官老爷、官小姐……”
姜萝握住火折子的竹管,颤巍巍去照他们的眉眼。
幸好,他们虽然被吓得面无血色,却是正常人,眼睛鼻子,五官一应俱全。
姜萝真的害怕他们回头,露出的是没五官的脸。
“装神弄鬼成何体统!快上来,本公主要审讯尔等。”姜萝的心情肉眼可见变好了,她荡了下小巧的足尖,催促苏流风,“夫君,我们上去聊。这里黑漆漆的,太逼仄了,有点吓人。”
“好。”苏流风当牛做马,毫无怨言。
只是他人都走到出口了,姜萝还不肯落地。
嗯……如果不从他怀里下来,她该怎么出地窖呢?
姜萝看出苏流风的窘迫,她玩味地勾勾唇:“夫君当初不是说自己擅轻功吗?不会连带我飞出地窖都做不到吧?”
“殿下……”苏流风微笑,“臣不吃激将法那一套。”
“哦……”姜萝悻悻然收声,她又想出了其他损招,乖乖巧巧凑到苏流风耳畔,娇滴滴地嗔,“苏哥哥抱我出去好不好?我腿都麻了。”
小姑娘的娇声勾人,尾音一扬一扬的,像是银月尖尖,一直勾人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