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鲤将黄澄澄的皮拨开,露出里面鲜嫩的果肉。掰开一瓣扔嘴里,微凉的汁水在唇齿间炸开,特别的清甜。
她一连吃了半篮子,听到白芍说起季干川这事,心里也是唏嘘的很,很惋惜的道:“那他这个冬天应该都吃不了橘子了。”
白芍心道,也就小姐还会惦记着橘子了。
她赶紧上前,将剩下的半篮子橘子都拿走,然后道:“小姐,您要是再吃下去,今年冬怕是也吃不了橘子了。”
哪有这吃法的,没个节制,当心凉着胃。
沈知鲤拍拍手,神色十分忧伤,只能挥手和橘子诀别。
然后下一刻,青筝怀里揣着一个热乎乎的纸包进来了,十分高兴的道:“六殿下又来了,还给您带了糖炒栗子呢。”
沈知鲤双眸微亮,原本低落的心情又瞬间燃起,向青筝招手道:“快拿过来。”
青筝嘀咕道:“小姐,六殿下还在外面呢,您怎么只想着糖炒栗子了,也不问问人。”
沈知鲤接过热乎的糖炒栗子,心情颇好,道:“那你叫他进来吧。”
这是孟澂莲第二次踏足这个地方,却没有了第一次的束手束脚不自在。他看着靠在窗边软塌上的沈知鲤冲他晃着手,只着罗袜的脚十分快乐的悬在榻前摇摆着。
“快来快来,外面冻死了,让我瞧瞧你手凉不凉。”
孟澂莲眸中闪过些许笑意,他擡步走了过去,然后就被拉着在软塌边坐下。
沈知鲤精神抖擞的拉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然后大为震惊道:“为什么你在外边这样久,手还能这样暖。”
莲花精的指节修长,捏在掌心有些硬,但是掌心都是灼热的。
她撇撇嘴,道:“我烤了半天火,手还是凉的呢。”
孟澂莲屈指弹了弹她的额角,好气又好笑:“谁叫你吃那么多冷橘子,你不冷谁冷。”
沈知鲤捂住额角,杏眼故作凶恶的瞪他,磨着牙道:“你竟然敢弹我。”
其实并不疼,只是有些痒。
“我要弹回去。”
她按着莲花精从软塌上爬起来,利索的滚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脖颈,然后在他错愕的视线里在他下颌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虽然不重,但是到底是咬了一个牙印,十分醒目。
看着莲花精原本泰然自若的神色因为这一举动,变得面红耳赤,在他无可奈何的视线里,沈知鲤哈哈大笑,去搓他泛红的耳尖。
守着一边的婢女皆忍不住垂下脑袋去,生怕瞧见什么不能瞧见的东西。
孟澂莲没想到,从前未掉马的时候他要防止沈知鲤胡闹,如今已经掉马了他还要防止沈知鲤胡闹。
看着沈知鲤坏心大笑的模样,他按捺着心底的欢喜,努力板着脸将她扯正姿势坐好,道:“莫要胡闹,要叫人看见了。”
沈知鲤就装作兴致缺缺的样子,“哦”了一声慢吞吞的挪到了旁边,然后漫不经心的擡眼看他。
果然,孟澂莲沉不住气了,好声道:“你想做什么,让她们下去,都随你。”
“果真?”沈知鲤立马精神了,兴致勃勃挥手,叫人都退下。
白芍手里还提着篮子,瞧着这一幕,不禁有些麻了。慢吞吞的转头,提着篮子跟着其他婢女一起退下了。
看着凑过来的沈知鲤,孟澂莲耳尖一阵微红,却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然后就被一整个圈住了脖颈,他咳了咳,还是道:“莫要太过分了些。”
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个荷包。
绣得极为认真细致,果真比上一个好许多。而且没有什么别的特别的景致,只有一尾朱色鲤鱼游戏荷塘间,雪色的莲花亭亭而立,似是在嬉戏。
他微愣,沈知鲤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大言不惭道:“早就绣好啦,就是一直没给你罢了。”
“好看吗?”
自是极好看的,是他此生所见最好看的荷包。
唇角俶尔翘起。
沈知鲤眉心一凉,莲花精长睫微掩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然后沿着她眉心往下,极为珍惜的样子。
沈知鲤:!!!
门外,沈建安看着在外边站了一排的婢女,神色一瞬极为复杂。
却到底没有去当那个煞风景的人。
***
因为那日季干川在宫中咯血昏厥了过去,陛下到底没有再把人叫到跟前训问。
再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了,季干川看着眼前熟悉的青色帐幔,视线一点点的清晰,又想起了在宫里发生的事。
“殿下。”朱诚松了口气,昨日可将他吓坏了,也不知殿下是怎么了。
季干川喉间干涩至极,他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眸色沉沉的看着朱诚,道:“不是叫你将这帐幔换掉吗?”
朱诚惶恐至极:“殿下,这已经是换掉的帐幔了。”
王府所用的帐幔,不都是这个样式的吗?上一个帐幔也没坏啊,他还寻思着怎么就要换。
旁边有侍从端了汤药来,恭敬道:“殿下,该喝药了。”
季干川闭了闭眼,借着朱诚递过来的引枕勉强靠在床头,按住了有些刺痛的心脏,扯了扯唇角道:“放那吧。”
他让跟前的侍从都退开了些,然后声音暗哑问脑中的那个东西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B2毫无感情波动道:“某个方面来讲,是这样的。”
气运的流失不会叫他身体损耗而死,只会叫他在往后的行事中,因为意外或者人为而死。
死亡是无知无觉的,等待死亡的过程却是痛苦的。
季干川慢慢闭上眼,眼前出了很多幻觉。
他努力对抗着这些幻觉,指节用力的捏紧,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
好像又回到了冷宫的时候,静妃双眸温柔的坐在他的床前,擡手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怜惜道:“川儿可有哪里疼,告诉娘亲。”
言罢,又叹息道:“怎么就又病了呢。”
季干川有些恍惚,一擡首就瞧见原来是父皇也在,拧着眉脸上尽数是威严之色。
其实都是幻境,便是他病了,父皇也不会亲至病榻前,他只会来宫里坐坐便走。
倒是母妃会这样和善温柔,也只会是因为是父皇在此。
即便是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季干川也没有太过动容之色,他喘息着摸向枕边只想杀了这两人。
在幻觉中,他终于摸到了匕首,坚定不移的向那两人心口刺去。
脑中那个东西说的对,他就是最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得到人心,也不配被可怜。
炭盆烧得极为暖,他好像又看见了上一世,在东宫里肆意嬉戏的沈知鲤,那是他见过的最明艳的颜色。
可是“莲叶何田田,鲤戏莲叶间”,沈知鲤心里只有那朵小莲花。
她上一世亲手让人建造了荷塘,在塘中养了好多的锦鲤,她像自己招手,那是她离自己最近的时候,可惜他那时候未予理会。
朱诚瞧着殿下今日是愈发疯癫了,但是这事陈太医也没辙。
夜幕将近的时候,殿下又吐了血,朱诚想要去找太医但是却被殿下制止了。
外面是寒冬腊月,正下着雪,殿下赤着脚只着着寝衣就往外走,拦都拦不住。
朱诚怕明日府里再传出殿下疯癫的消息,赶紧将府里的侍候的下人都打发走了。
季干川却是一点也察觉不到冷了,他眼前是一片繁华盛景。夏日炎炎,荷香清冽,满目青绿色间掺杂着亭亭而立的粉白色,他一步步走过去,池边的水淹没过他的袜子打湿了裤脚。
他脸上神色渐渐癫狂,这是他亲手给沈知鲤建造的荷塘。
他看到那两人同舟泛游,两相其好,如画中神仙眷侣。
“殿下,那边不能去!”朱诚哆嗦着,想要将人拉回来。
却被殿下按住了肩胛,廊下的灯烛晃悠着照耀下,他瞧见殿下脸色几近乎疯了一般,指着身后一片空荡荡的池子道:“本王要把这一池莲花拔了,把鲤鱼都给炖了,把这池子给填起来!”
朱诚浑身哆嗦,殿下当真疯了。
B2皱着眉头看着这场好戏,宿主高热,怕是不用那小莲花出手,他便要将自己弄死了。
它干脆将他弄晕,赐了他一场梦境。
属于上一世,沈知鲤的梦境。
朱诚只看着主子软软倒下,赶紧将其扶了起来,背着其回了房间。
季干川却是深深陷进了梦魇里,这是一个噩梦。
宫里凄冷寂静,除了鸟雀什么旁的声音都没有了,那些见风使舵的奴婢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
季干川瞧见自己那时候听了谣言,联合了旧臣和沈家本家的一些人,背刺沈建安,让其丢了相印锒铛入狱。
他浑身发冷,想要去阻止,却怎么也阻止不了。
B2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你当真还觉得自己可怜,还觉得自己无辜?”
“你还在自我怜惜?你本身就是这世间最脏污的那一个啊。”
“沈建安可是那个将你从冷宫带出来,悉心教诲的人,你却从始至终觉得他别有目的。”
季干川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
人在面对自己犯下的,无可挽回的过错时,才是最痛苦的。
B2还是想要瞧瞧,他在瞧见这一切后,到底要不要以死谢罪。
“鲤戏莲叶间,鲤戏莲叶东!”
“鲤戏莲叶南,鲤戏莲叶北!”
“湖中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莲叶何田田,鲤戏莲叶间”
出自《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