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姜萝松开苏流风的腰,官服本来被她的两臂囚得窄窄。
一松手,风迎面兜来,又吹鼓了郎君的衣袍,平添几分潇洒飘逸。
姜萝捏了一下苏流风蜷在袖子里的手,他定是写了许多字,指腹被兔毫笔压出瘪瘪的印。
手背也被夜风吹得很凉,仿佛骨头是冰塑的。
姜萝捧住苏流风的手,呵一团暖气,帮他搓一搓。
“夫君,你是不是很冷?”姜萝担忧发问。
“不会。”苏流风口是心非,不想让她担心。
“算了,问你也白问,你连自己高不高兴都不知道。”
姜萝大大方方拉住苏流风的手,牵他往灶房里走。
面对苏流风,奴仆们可拘谨多了。
他毕竟是浸渍在官场里的权臣,和那些老官吏学了八百个心眼,未必能原谅他们的僭越。
唐林率先站起来,其他侍女也起身,低垂眉眼,请了个安。
姜萝哭笑不得。她该怎么和大家伙儿说,苏流风才是脾气最好的那个呢?
算了,就当她帮他扬一扬官威吧!
姜萝要吕厨娘炸的花生米已经好了,洒了一层盐花,酥香的味道一飘便是十丈远。花生外壳炸得棕黄酥脆,指腹一抿,花生的壳儿就成了蝴蝶翅一样的碎屑。
姜萝拿勺子舀了好几勺,装在烧酒烫过的料器(玻璃)罐子里,献宝似的,和苏流风道:“我听夫君说,官署里的白大卿下酒时爱吃这个,你给他捎带几罐去,够他吃一阵子了。”
苏流风抿唇一笑:“白大卿近日得了喉疾,咳嗽得厉害,家里夫人管着,已经不怎么吃酒了。”
姜萝倒是惊讶:“我记得白大卿嗜酒如命,真的一口都不沾了吗?”
苏流风沉默了半晌,似乎觉得揭恩师的底好像不大好。
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地说:“倒也不是。偶尔杏林带酒来官署里解馋,他还是会凑上去同我们谈些官场的经验……”
姜萝明白了:“你们都吃了酒,上峰来了,自然不好干晾着他,只能也给他满上?可劝了这杯酒,白大卿回到家宅里,又能和夫人抱怨,都是下属太热情,非要他尝一杯才肯开席?”
“嗯。”
“果然是老臣啊,老奸巨猾!”姜萝想了想,悻悻然道,“算了,为了白大卿的身体着想,那我也不能当帮凶。花生米你带给胡大人吧,他反正也吃酒。”
苏流风又笑了,轻声说“好”。
聊完了花生米,姜萝又领苏流风去看火攻菜。炭盆封了罩子,把斩断的猪肋排焖在里头,肥肉绞出细密的油脂,香味四溢。
还有最后一道工序,吕厨娘要取出焖肉,剔骨、撕肉,再淋上大酱,拌饭吃可谓一绝。
姜萝和苏流风统共两人,压根儿吃不完,于是她也匀了几份,分给侍女们共食。
夜里,姜萝又馋热锅子了。
她知道苏流风爱洁,难得迁就他,把饭桌布在了庭院里。
树枝上,春桃盛开,馨香馥郁。屋舍的檐脊黑白相间,不知覆的是没融化的雪,还是寒风催生出的霜。
八仙桌上了红底亮漆,摆了一只热锅子。姜萝一边烫薄薄的肉片与煎血肠,蘸椒盐粉与陈醋吃,一边烫瓢儿菜吃,甚至还让吕厨娘切了两个红绡梨降火气。
苏流风无奈极了:“既然知道吃热锅子上火嗓子疼,怎么还要吃?”
姜萝腮帮子吃得鼓鼓,含含糊糊:“就是因为上火,才要佐山梨吃嘛,火气刚上来,我就给它浇下去,这叫有备无患。”
“分明是掩耳盗铃。”
姜萝朝苏流风一拱手,“读书人,文采就是不一样。”
“你呀……”苏流风只得纵容她胡作非为,大不了明日他给她炖降肝火的菊杞茶喝。
唔,杭菊味道苦涩,妹妹怕苦,那就再搀一块黄.冰.糖进去。
苏流风想到姜萝小时候为了逃避吃药,故意和周仵作说她找苏哥哥,当着哥哥的面喝。
实际上,小姑娘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一碗药端到他房里,和他谈天说地许久,愣是不肯入嘴。
最后,还是苏流风取了桂花糖,一边劝她喝两口,一边掰碎了糖块,让她甜甜嘴。
想到从前的事,苏流风不免莞尔,唇角微微上扬。
先生又背着姜萝偷笑了。
她不免心下嘀咕,苏流风怎么总是心里闷事,私底下笑话她呢?
吃完晚饭后,姜萝和苏流风都洗漱干净,还换了一件干净的寝衣。
苏流风披着狐氅进寝室,又想起姜萝的叮咛,她不希望他太拘束,成日防着她。
果不其然,苏流风刚刚露面,姜萝便佯装伪善地刺他:“夫君,屋里烧了地龙,应当不冷吧?”
苏流风徒然被讽刺,也不恼。他顺从地接下外衫,平整挂到了屏风的架子上。
没了臃肿的狐毛大衣裳遮掩,仅着单衣的郎君出现于眼前。
姜萝第一次以看男人的目光,审视苏流风。墨色的发,嫣红的唇,皮相是上苍独具匠心,无一处不体面。若是不知苏流风其实性格很温和,但从他那冷峭的凤眼来看,还以为他是个多冷漠的人。
姜萝满意了,她对苏流风笑了笑,又钻入床围子里整理被褥。
许是小时候一直自力更生,姜萝养成了不喜侍女在寝房里随侍的习惯。
姜萝摸出了套了鸳鸯粉绸枕套的枕头,又手脚并用,吃力地拖来一床锦被。
苏流风见状,以为她是要把被卷横在中间,接过姜萝手上的活,悉心帮忙,还用如意结藤枝掸子拍平整了被子卷。
哪知,姜萝不是这个意思。她一脚把被子踢开、铺平,两个枕头之间再无遮挡物。
言下之意是,她想和苏流风同床共枕。
苏流风呼吸一窒,背骨也僵硬。明明,他被姜萝逼到死角时,暴露过内心情愫。还有那个情难自禁的吻……可是真当姜萝把情爱一事摆在明面上讲,他又会慌张。
怕哪处做得不对。
怕自己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