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姜萝一大早便来了兰溪殿。
殿内熏的是鹅梨帐中香,映衬着殿外的雪景,别有一番意趣。
姜萝信手折了一支梨花,刚送到淑妃面前献宝,就被柔贵妃擡手打了一下:“就你手痒,看到我殿里种的什么都要祸害一番。”
姜萝急忙讨饶:“娘娘别气,骂我、打我两句倒不痛不痒,横竖我是个皮厚的,但您要是气坏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姜萝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嘴皮子利索得更让人闹心。
柔贵妃翻了个白眼,她怎么都不懂,她也是淫浸后宫多年的老娘娘了,居然被姜萝三言两语给拿捏住,一点小性儿都发不出来。
她冷哼:“你也就在我宫里作威作福!”
姜萝笑嘻嘻地道:“那可不?换在别的娘娘宫里,我说三句四顿板子就挨下来了。”
见她凑近了,柔贵妃作势要揪住她拍两下,还好淑妃来拦:“嗳,可别打,苏驸马得心疼!你们两个怎么见了面就要掐尖,从前也不这样呀!”
姜萝忙挽住了柔贵妃的手臂:“淑妃娘娘,您还不知道柔贵妃的性子啊?打是亲骂是爱,她这是气我多日没来见她呢!”
“趁早别来,每回来都窝一肚子火气。”嘴上这样说,柔贵妃却也没有搡开姜萝,而是任由她勾肩搭背。
淑妃抿出一丝笑:“还是你懂柔主子,可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话语刚落,屋外忽然传来少年郎清润的喊声——“豆腐?什么豆腐?”
一听这熟稔的声音,柔贵妃便知,是她家的皮猴来了。
她擡指,恨铁不成钢地顶了一下姜河脑袋:“你在府上没吃饱是怎么的?一来我兰溪殿里就要打秋风?”
再一看,儿子的身后还跟着小莲姑娘,柔贵妃心头郁闷:“也不怕姑娘家笑话!”
小莲和柔贵妃相处的这几个月,已经很懂这对母子的交谈方式了,她忙打圆场:“娘娘别担心,民女可不敢笑话四殿下,民女只觉得你们母子情深,看得人心头温热,舒泰得很。”
听到这话,柔贵妃宽慰地捧住了小莲的手:“哎哟你这个丫头,说话怎么这么紧人疼,快坐下歇歇脚,这一路跟来不容易吧?”
柔贵妃是个擅察言观色的,她如何不知姜河贵为皇子能坐轿子,而小莲连个内廷女官身都没有,只能充当姜河的侍女,自然要用腿跑着入宫。
小莲感激地坐到了小杌子上,没和柔贵妃推来搡去。
中午的时候,柔贵妃嘴上说嫌弃几个孩子来宫里闹,但她还是传来了司膳女官,给他们准备了许多小食。许多是小莲没听过、没见过的点心,不过名字听起来都很雅。有芋粉团、金枫栗子糕,还有三层玉带糕,柔贵妃想着尽一尽地主之谊,让小莲多吃点没吃过的甜糕,但又怕天家的用材贵气,小姑娘见了反倒畏首畏尾,于是她又问了小莲爱吃的点心,多添了几样。
如今后宫是柔贵妃一人掌权,淑妃原本住的殿宇年久失修,顶梁红柱都起了霉星子,她就做主让淑妃住进了兰溪殿的偏殿里,又擡了一块匾额来,请皇帝赐字“秋月阁”,也算配得上淑妃温婉的性子。
哪个男人不爱看到自家后宅其乐融融,柔贵妃在皇后仙逝后能收敛些锋芒,把他的后宫照看得井井有条,他也十分满意。
隔壁小灶房有明火煨着鱼汤,至少要炖煮个把时辰,大家吃了糕点,都不饿。柔贵妃由小莲伺候去歇晌,淑妃则拿了一箩筐的针线纳鞋底打发时间。
殿内只留下吃紫笋茶的姜萝和姜河了。
正巧,她有话对四弟说。宫女绿绮和小桃十分聪慧,只消姜萝一个眼神就打发了所有兰溪殿服侍的宦官,生怕隔墙有耳。
人都肃清了,姜萝才开口:“四弟,你近日朝前听政,父皇可有说些什么?”
姜河十分信赖姜萝,闻言便把今天的事说给姜萝听:“今日,礼部侍郎陆观潮把修缮皇陵的事搬到台面上来了。父皇年事已高,皇陵肯定是要修的。”
许多帝王在位的时候就开始修建皇陵,以便自己过世后下葬。这事看着晦气,哪个不说皇帝万岁?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肉眼凡胎的龙主,也有一日会死,皇帝不过是未雨绸缪。
修墓一事,得在禅让之前办好,不然新君登基,太上皇要掌事、要户部拿银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萝了然:“那父皇是什么口风?”
“父皇似乎想把这一桩差事交给我和大皇兄其中一人来办,说是对我们的历练。”
闻言,姜萝拧起了眉头:“他派职便派职,为何还要挑起你们的争端?让你们彼此争抢?”
“不知道。”姜河丧气,“父皇的心思总是很难猜。”
姜萝却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姜河神色一凛:“三姐请明言。”
“他在选储君啊。能办天家身后事的皇子,不就是未来皇太子吗?父皇是要册立太子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姜萝抿了一口茶:“别慌……父皇可有说,他会如何挑选负责此事的皇子?”
“他说,由皇帝来定人选,难免有徇私偏袒之意,不如由朝臣来挑。”姜河猛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哦,姐夫也谏言了。”
“夫君?他说了什么?”
“他说,此事事关重大,由朝臣们在天家面前举荐皇子,唯恐有伤君臣情谊,不若延缓半个月。半个月后的早朝,再让福寿大太监取黑漆木盒,收集臣子们手里提名的选票,提名居多的那一位皇子,则包揽修缮皇陵一事。”
“父皇同意了?”
“同意了,还夸赞姐夫聪慧。”
姜萝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她有点想不明白:“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是父亲怂恿你们去和京官结党营私吗?哪个皇帝愿意皇子和朝臣走得近?”
姜河也不懂了:“依三姐之见,我不要去争,坐观其变比较好?”
“不成。这桩差事若是被姜涛揽下来,他手里的三千私兵可就有军饷能吃了。”姜萝切齿,“这件事,不要去管皇帝会怎么看待我们。我等一定要竭尽全力,把差事争下来。”
谈及私兵,姜河也明白了事情的严峻性。
若是让姜河把手下人安插.入皇城,恐怕后患无穷。
“我省得了,今夜我便去赴鸿胪寺卿第三子的满月宴,势必拉拢来几名朝臣。”
“好。”
姜萝他们谈论好正事,柔贵妃也醒了。
姜河正要撩开殿门上挂着的防风毡布,姜萝拦住了他的动作,“四弟。”
“怎么了?三姐。”姜河看姜萝脸色发白,担心她是身体哪里不适。
姜萝咬了下唇:“你觉得,父皇对于我们这些孩子私底下的争斗,真的……一概不知吗?”
这句话说出来,姜河莫名感到汗毛倒竖。
他语无伦次:“应该是不知道的,父皇的性子怎么会放任孩子在底下捣鬼?”
“但父皇一贯是个聪明人。”
“可是,哪有父亲看着孩子们自相残杀还能袖手旁观的?”姜河把皇帝幻想成寻常的父亲,但他们心知肚明,那是帝王,他们不能用常理来揣测天家的心。
如果皇帝一直在坐山观虎斗……
唉。
姐弟两人心里都泛起了无尽的悲凉,嘴角也噙上几许苦笑——那人心真是太可怕了。
夜里,姜萝精疲力尽回了公主府。
迎面撞见苏流风,姜萝高喊:“夫君!”
苏流风原本冷峻的脸,在朝向姜萝的一刹那,冬雪消融,春风化雨。
他不由抿出一丝和暖的笑:“阿萝,你回来了。”
“嗯。”姜萝作势就要赖上苏流风,哪知她的身子一软,苏流风便擡臂挟住了她。
被苏流风拒绝了,姜萝的脸色不好。
刁蛮的小公主刚想闹脾气,就听苏流风无奈地说:“衣上风尘大,白日还去了一趟刑部大狱,很脏。”
他只是不想血腥味过了姜萝的身,并不是蓄意要拒绝姜萝。
苏流风也很想抱抱妹妹。
听到这里,姜萝释怀:“那夫君先沐浴,再换一身衣。”
“好。”
两人都怀揣着要尽早见面的心思,刚转身的时候彼此都体面,只是后来脚步越来越急,就连洗澡的时间都缩短了。
厢房内,苏流风只打了一遍皂子,本想快点换好衣裳见姜萝,又怕身上血气盖不住。左思右想许久,他拿起皂子又洗了一遍。
等姜萝看到苏流风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芦灰色的衫袍。外袍用了提花绸,面料挺括,摸上去手感很好很舒适。
男人的乌发很长,仅仅用一枚玉竹簪子轻轻束起。发尾的颜色被水濡得峻黑,显然还带水。苏流风洗得匆忙,没有烘干头发就来见姜萝。心里着急,可真对上妹妹那双似笑非笑的杏眼,他又觉得局促,甚至是有点羞赧,仿佛心事都被姜萝看穿了。
她知道他一心要见面的心思,觉察出他的急不可耐。
苏流风忽觉丧气,不免懊恼,若是、若是再晚一点,烘干头发再入内就好了。
“我去烘……”
苏流风刚提起前半句,姜萝就拦住了他后半句话,“来都来了,夫君跑什么?”
“头发还湿的。”
“我帮你。”她不是说笑,真的提了烘炉来为苏流风暖发。
“不可……”苏流风吃惊。
“为什么?”
苏流风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姜萝比他更为尊贵,是重于他的。他不想让姜萝纡尊降贵,为他做这些事。
姜萝放下了烘炉,郑重地说:“先生。”
她不喊他“夫君”,板正喊他“先生”的时候,让苏流风心里不免咯噔一声,七上八下打鼓。
“阿萝。”他尽量放柔了声音,他不知为何,总是想讨姜萝的欢心。
“我们是夫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