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梁嬷嬷指着上头的一抹墨迹道:“你的名字我交给长史了,他也写上去了,昨日世子爷忽然开口将你除名,今早怎么写回去了我也不知道,应当是世子改口了。”

莲衣小脸板着,倏地冷下来,“难说,没准是王妃过目了,这才将我名字写回去。”

有道理,梁嬷嬷叫她宽心,“左右结果是好的,别去想了。话又说回来,你到世子所去的那段日子里都做什么了?莫不是开罪世子爷了?怎偏将你给划了?”

莲衣也想知道,她比谁都想知道是为什么!

本来梁嬷嬷还想劝慰她,是不是世子爷器重她喜欢她才要将她留下,转念一想哪有这么喜欢人的。他是世子,喜欢就收用了,谁有二话?干什么作难人家,又不是三岁小孩,喜欢谁就欺负谁。

罢了,结果是好的,这就值得烧柱高香了。

今岁仆役放良赶上了万露寺法会布施,既是两件善事,长史提议就合在一起办了。

将那些放良的丫头小子一车拉去万露寺,待听完法会用过斋饭,挨个领了户籍,再一车拉下山,若家在本地就回家,不在本地的就多给些盘缠,送到渡口去。

莲衣得知后一扫胸中阴霾,高兴得很,夜里和云棋两个钻在被窝说了许多话,担心吵醒里间的张妈和潇哥儿,几乎是用气声在讲。云棋是家生子,这辈子出不了蜀王府,但她也不想着出府,王府管吃管住还有月钱可以拿,一辈子待在这儿也是好的。

云棋捏着莲衣的手,“你出去后要过得好好的,我在这儿时刻想你,念你的好。”

莲衣陪着她畅想,“你也要好好的,我回去要赚大钱,等有了钱我就回来找你,到时你也成家了,若是搬去庄子上,我们便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了。”

其实她们谁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见,但不妨碍她们说好相互念着。

“莲衣姐姐,我当你是亲姐姐。”

“你也是我的亲妹妹。”

翌日清早,天不亮莲衣随车去了万露寺。

到山上时天也才只有蒙蒙亮,草叶都沾着晨露,山里石块湿滑,枯叶下暗藏春的嫩芽。

慕容澄也起了早,其实昨夜他就想到慕容明惠的宫里见莲衣一面,问清楚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先前那些投怀送抱都是假的?都是他自作多情?

可去得晚了,魏潇那小子白日里玩得太累,早早睡下,张妈和莲衣也就都陪着他早早进了屋。

于是慕容澄便打算今早去见她,谁知到万露寺布施的粮食车去这么早,天不亮便走了,慕容澄又走了空。

“平安,备马。”慕容澄半句废话没有,提袍便追出去,咬牙道:“明明是我宫里的人,怎么见一面比登天还难。”

平安想说写到放良名录上就不是世子所的人了,但看慕容澄这副神情,终是没敢开口。

慕容澄翻身上马,平安也跟着叫人备车,没等马车来呢,慕容澄的那匹大白马已经一溜烟窜没了影,平安急得跳脚,“世子爷!世子爷你等等我啊!”

坏了,这叫他一个人去追,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岔子。

那厢莲衣已经到了万露寺,王府的仆役们正将粮食一麻袋一麻袋卸车,她提着不大的包袱皮站在放良的队伍里,等待法师开坛讲经。

同时慕容澄快马加鞭出城,除了上山时被僧人拦下,没有耽误任何功夫,他没工夫掰扯,下马便跟着陆陆续续的人潮往山上赶,赶到时天色大亮,百姓们正排队挨个在大雄宝殿外领粮食。

慕容澄微微有些气喘,叫住清扫落叶的僧人,“今天上山的蜀王府的人现在何处?”

那僧人听他话音急迫以为是来领粮食的,擡眼却见他衣着靡丽,通身华贵,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担心他别有目的。

“施主是?”

“蜀王世子!”慕容澄干脆利落,“还不带路?”

“…世子请随我来。”

此时听完高僧传道的莲衣已经快速扒完了斋饭,眼巴巴排到队伍第一个,到长史跟前领自己的户籍。

“莲衣。”长史点到她的名字颇有些意味深长,“你原是在康平宫,后来又到世子所提拔为一等,倒没见过一等婢女还想着出府的。”

莲衣笑一笑,眼睛跟长在户籍上了似的,“这也不是我想不想的,到日子了便要放良,这是规矩嘛。”

“昨日世子可是为你改了两次规矩。”

一次划掉她的名字,一次又添上去。

莲衣一愣,却不打算细问,因为长史话中暗含深意,她担心问得多了旁生枝节,只想快点拿到户籍,拿到户籍便能回家。

她双手接过那薄薄一纸文书,对折揣进怀里,“有劳长史了。”

“这是蜀王王妃赏的盘缠,你收好了。”长史将一只小钱袋交给莲衣,又叮嘱了她几句,莲衣拿着白来的钱财都没心思打开看看,连声应下,已然归心似箭。

腰上的钱袋子坠得腰带都往下沉,里头是她四年积蓄,叫她无比心安。

她前脚刚走,后脚慕容澄就来到吃斋的禅房,门里排着队伍,他横冲直撞进去挨个查看,长史将他认出来,惊愕道:“世子爷?…您这是?您怎么会来?”

“莲衣呢?”慕容澄没有在队伍里看到她,随即气喘吁吁地问,“莲衣在哪?”

长史迟疑道:“她领了户籍已经下山去了。”

下山了?来时山路上那么多人,她要是出了山门,可就如同泥牛入海,难寻踪迹了。

屋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大约都叫世子的怪异举止吓到,全体默不作声。慕容澄作为蜀王世子的面子拖累了他片刻,片刻后他提膝迈过门槛,往山下追。

“哼哼哼~”而此时此刻,莲衣正轻快哼着小曲,揣着沉甸甸的银子往山下走,她要去渡口坐船,走长江水道,越早越好,早点去就能早点到扬州雇车去江都了。

说的容易,可路途遥远,还有艰难的水路要走,许多人怕水都会避开水路,而选择走山路出蜀,但莲衣从小长在水边,姐妹三个时常下河泅水,因此并不畏水,当然选择走更快的长江水道。

眼看山门近在眼前,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莲衣回头一看,惊掉下巴,“世子爷?”

不过她并没有停下太久,慕容澄凝重的神情吓得莲衣拔腿就跑,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追来,但莲衣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她要不跑,或许就走不成了!

可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如何跑得过慕容澄?才跑出去几步远就被掣住了胳膊。

“啊——”莲衣危难之际挥舞王八拳,“松手!松手!我已经不是蜀王府的下人了!强抢民女?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慕容澄措手不及被她的王八拳打中下巴,脑袋一昂,差点咬到舌头,“你干什么!又要袭击世子?”

“我就是个寻常百姓,怎可能袭击世子?是世子爷您先上来抓我!”莲衣四下一指,“这周围的人都……”这周围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目击。

“嘿嘿。”她倏地放软态度,“别这样世子爷,影响怪不好的,要是被人看见还以为您在做什么不好的事呢。”

“什么不好的事?”慕容澄揪住她腕子,也算是心安了,还有心情和她闲扯。

“还能有什么不好的…额!”莲衣猛一抽手,没挣扎开,“还不就是…额!”又试一次,仍旧没挣扎开,莲衣眼神立马就变了,满满的气愤和不耐,“世子爷不要闹了!还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我都不是蜀王府的下人了!”

慕容澄皱起眉毛,“我欺负你?”

莲衣会错了意,点点头,“是,都是我为奴为婢该受的,绝不是您欺负我。”她顿了顿,想起个萦绕心中多日的疑问,“我屋里的娃娃也是您派人放的吧?”

慕容澄见她知道娃娃的事,困惑的同时,眼底也燃起一丝光亮,“你知道?”

莲衣整张脸都皱起来,眼圈紧跟着便红了,可怜又委屈。

这么多天她都没敢问,这下真相大白,果真是慕容澄做的,“为什么呀?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你在说什么?”慕容澄听她滑稽哽咽,本来还觉得挺有趣,听到后来这才发觉十分不对劲。

莲衣趁他这狐疑的功夫,擡腿照他那条还未痊愈的伤腿狠狠一踹,慕容澄闷哼一声,躬下身去捂腿。莲衣挣脱后撒丫子逃跑,跑远了才敢扭头看一眼,山路湿滑,慕容澄拖着伤腿又追了两步,还是站住了。

她有些胆怯地吞了口唾沫,对远处已然辨不清面目的慕容澄行了一礼,背上包袱皮飞快跑出山门,汇入了汹涌人潮。

慕容澄在山风里站了会儿,回了蜀王府。

出门时两条腿好好的,回来就一瘸一拐的,还板着脸孔,下巴多出一块可疑的淤青,靴底也满是泥泞。

平安总算在门房将他给蹲守到,见他一个人回来,心知莲衣的名字是不论如何都不能提的,随即笑着凑上前,“世子爷您回来了。”

慕容澄没出声。

平安怒斥旁侧哥儿,“都愣着干什么?世子爷回来了,怎么连一个牵马的也没有?”

说罢他连忙捂住了嘴,惊骇地看向慕容澄,坏了坏了,“连一”这样的谐音也是说不得的!

慕容澄果真飞来冷酷眼刀,平安一路追,一路轻飘飘给自己掌嘴,“我该死,我真该死啊世子爷。”

另一边莲衣跑着来在渡口,心跳如鼓,好在来得凑巧,清晨第一班船正要离港,莲衣挥手招来船夫,询价之后大大方方给了二十文,一头钻进船舱。

船舱里还有其他六人,间错开坐着,仍旧有些拥挤,夜里睡觉也只能维持抱膝的姿势。

如此坚持几天就好了,莲衣对自己说道。

大姐、小妹、娘亲……我终于要回家了……

莲衣坐的是走货的货船,因此船身大,航行还算平稳,她小时候坐渔船,不怎么晕,船舱里有几人晕得七荤八素,将船舱吐得脏兮兮的,莲衣不得不到甲板上去,刚好撞见船老大正给大家煮饭。

船老大烧热了锅子,往里抖进一麻袋香料,随后倒油翻炒,加入大量清水。莲衣瞧得直皱眉,心说这可不叫个汤。

船老大见状笑起来,“不是蜀地人吧?船上潮湿,锅里多下些香料可以祛湿散寒!你们要是病死在我的船上,我可不会替你们收殓,随手就丢下去喂鱼了!”

“我知道这种温炉,在锅里涮煮便能吃了,我还在主人家做工的时候,见过厨房有人这么吃。”莲衣想了想道,“边煮边吃,还挺热闹的。”

船老大挺喜欢这个丫头,前面说过,莲衣是个十足讨喜的小姑娘。有的人就是这样,只要笑一笑,或是做几个表情,就足够博得旁人青睐。

“我有个女儿和你一般大。”船老大打开话匣,莲衣也抱着膝头坐下来,陪着说两句。

之后的几天里渐渐熟稔,船老大便偏心照顾起莲衣,让她睡小隔层,吃新鲜水果。

如此半月过去,莲衣虽然不习惯船上生活,但对比那几个整日吐得天昏地暗的人,她也已经知足了。

船尾水波指向渐行渐远的蜀地,蜀王府这几日也如同泛舟江河,并不太平。

过完年没多久,也就是初十后的第二天,郭藩台携子登门道贺,同时给蜀王府带去了一个预料之中的消息。

“其实我年前得到了京中来信,圣上心中入京供职的宗室子人选,就是蜀王世子。思前想后,还是等这个年安安稳稳地过完了,再将此事与蜀王蜀王妃言明。”

郭藩台坐在书桌对过,两手交握,他小儿子郭耀今日也是头一次听说,反应比慕容澄都大,“爹,这消息真作准么?世子要进京?”

郭藩台睨他一眼,都懒得出声,不做准的消息他怎可能带来蜀王府。

郭耀皱眉,“但圣旨还没下不是么?”

“也就只差一道圣旨了。”蜀王的嗓音有些哑然,这位子侄他是十分了解的,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十分睿智果断,可以说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深思熟虑且不留后路的。

书房里除了郭藩台、郭耀和蜀王,就只有有慕容澄。

这是场关于他的秘密谈话,他却沉默得像尊石头,几天了,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被蜀王妃戏谑称为腌菜缸里的那块臭石头。

但这是有失偏颇的,慕容澄即便臭着脸,也是一尊肃穆的白玉石相。

“先别告诉母妃。”慕容澄放下二郎腿,整个人靠在圈椅里,显得圈椅异常狭小,“之后就等圣旨吧。”

“澄儿…”蜀王话音低沉,像是在驳斥他的消极,可是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又过几日,荣德郡主该回京城婆家,一家人再度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饭桌上除却蜀王父子两个,没人知道皇帝已经内定了世本闻由鹅君羊八吧三凌七其武三留整理上传子进京,只当消息空xue来风,全家人都难免懈怠起来。

只是在饭后轻描淡写提起,也都默契地一笑置之。

慕容□□道:“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蜀王妃道:“想多了才是对的,事情没发生的时候就该警醒着。”她斜睨一眼蜀王,“否则日子久了,真当自己生在什么兄友弟恭的寻常人家。”

蒋侧妃笑道:“好了好了,就别夹枪带棒的了,依我看咱们府上有人担忧有人宽心,不至于终日紧张乱了阵脚,也不至于安心落意掉以轻心。”

蜀王妃被逗笑,“还有人专门负责调停,我就知道你要出来说话了。”

众人都笑起来,只有慕容汛觉察今夜谈及此事,蜀王与慕容澄格外沉默。

他带着些微担心地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宗室子真出在蜀王府,可有什么法子躲过这一劫?”

“这有何难?”慕容潜正往嘴里丢葡萄,漫不经心道,“咱们家和郭藩台关系近,京中一有消息他就知道了,只怕进京事宜都要由他操办,届时通个气,找个别的由头先躲出去避着。”

他母亲许夫人听后道他聪明,“是个办法,就是连累了郭家。”

王妃刚高兴一会儿,音调一转,“躲?能躲哪去?”

慕容潜摆手坦然道:“那再说呗,又不是真选定世子了。退一万步说,母妃,躲起来总比关起来强啊。父王,你说呢?”

慕容澄坐在旁侧转拇指扳指,听到此处,缓缓擡眼,眼神不约而同与蜀王交汇。

蜀王面色异常,没回过神来,“…啊,是,是。潜儿说得不假。”

眼下除了慕容澄和蜀王这父子俩,家中没有第三人知道京中已经定下人选,择日就要降旨请蜀王世子进京。

慕容澄早就在劫难逃了。

虽然慕容潜出了个馊主意,但比这更可怕的却是,当下没有比这馊主意更能解燃眉之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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